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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January 13, 2014

北京四合院的故事 - 感動跟感謝, 作者花了很多心思!

如今在北京要找一套原模原樣的中小型四合院已經很難,普通老百姓住的四合院早就改建的亂七八糟了。好一些的是那些高干名人的故居或現居,但也多有改造。而大型四合院,像過去的王府大宅倒還有幾座,其中辟為博物館和公園的保存的最好。其他為機關單位佔用的就免不了裝修上下水道、暖氣和帶抽水馬桶的廁所之類的。再想大改造就乾脆推倒中式房子蓋西洋小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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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合院的命運説明它不合時宜。按‘原始設計’,一套四合院裏只住一家一戶。戶主老爺太太住北房,長子和媳婦住西廂房,女兒住北房西邊的耳房,東廂房作廚房兼飯廳,南房作客廳或書房或傭人房或其他子女住。院子裏種著丁香石榴,還有蔬菜花草。院裏有棗樹院外是槐樹。這種四合院住著當然是有滋有味。
  
  如果北京的人口總保持在幾十萬到一百萬,四合院還算‘合適’。但自從1949年,北京的人口不斷的猛增,如今已經超過了一千五百萬,四合院還怎麼能‘活的下去’呢?從1949年以後,除去高干名流,普通百姓住獨門獨院的就越來越少,一套四合院裏東西南北四座房子通常要住四戶人家。院門整日大開,共用的麼。至於早先是破廟或空地或房子太破推倒了重建的,那就很少再建傳統的灰磚墻、高房脊、出大檐、一壟一壟小瓦片的老式房子了,而是蓋那種紅磚墻、幾乎不出檐、大片水泥瓦的簡式平房。為什麼?省工省料。如果空地再大點,乾脆就蓋樓房了,可以多住人。在北京這樣的大都市裏,住平房太浪費土地。
  
  一套小四合院住進四戶人家可就太擠了,所以每家都琢磨那個院子。尤其在1976年的唐山地震後,院子裏先是擠滿了地震棚,然後棚子變的越來越有樣,成了小廚房甚至住人的房子了。現在的四合院大多都沒院子了,窄窄的過道左拐右拐,一間間自蓋的小房喧賓奪主。院裏院外任何一點空地都佔滿了,從大門洞開始,到處堆著舊傢具、蜂窩煤、自行車、破紙箱子,一不留神就絆一下子。哪還有四合院原本的味呢?
  
  雖説四合院變成了大雜院,但只要衚同還在,所謂的‘衚同風俗’就還能繼續。這可不包括那些住在衚同裏的高干名人,他們在生活習俗上根本不屬於衚同。他們住的獨門獨院從早到晚大門緊閉,跟平民百姓的街坊鄰居一點不搭搭。而那些住在大雜院裏的百姓們,鄰里關係特別親密,想不親密也不成,出來進去的,一天不定見多少回呢。就算進了各家的屋,那老式的平房也不隔音,好的隔層玻璃,差的只隔著一層窗戶紙,哪家有點響動,別説兩口子吵架,説難聽點連打嗝放屁都聽的清清楚楚。哪家來個客人,每天都吃的什麼飯,誰有點事也瞞不了鄰居。説更難聽的吧,大家都去衚同裏的公共廁所。也就是近些年,廁所裏邊才修起了一個個帶門的小隔段,過去廁所裏邊沒遮沒擋,小點的廁所一溜蹲坑,大點的呢,兩溜,人們面對面的蹲著拉屎,互相把褲襠裏那點‘最保密的東西’都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衚同風俗的頭一個特點就是不講個人隱私。誰多大歲數,有點什麼毛病癖好,掙多少錢,日子過的怎麼樣,根本不瞞人。誰也沒忌諱,張口就問隨便就聊。誰要想瞞著什麼反要招人非議:‘背人沒好事,好事不背人’。可是呢,有些事還真需要背著人,比如兩口子之間的‘那個事’。大雜院的條件對於幹‘那事’實在太差,怕讓別人聽見的心理負擔太重,都跟作賊似的小心翼翼,不敢出聲,速戰速決,潦草收場。如今性知識普及,老百姓才知道了:男人幹那事速度快,一會兒就高潮了,而女人卻需要放鬆,需要前奏,需要挺長的時間才能高潮。所以呢,衚同特色的性生活就導致了大多數的女性從來就不知道還有‘高潮’那麼回事。結果呢,男男女女都以為,‘幹那事’是男的在‘佔便宜’,女的是受罪吃虧。有人説過這麼一位老太太,她一旦發現女兒女婿幹那事就揪心,如果一星期好幾次或每次的時間長了點她就去干涉:‘差不離行了啊,那事又不當飯吃。你不心疼我閨女,我還心疼呢!’老太太自以為是在保護女兒。
  
  衚同風俗溫情的一面是鄰里之間的相互照應。住了幾十年的老街坊,從小就一起玩的發小兒,那股子情誼真是超過一般的親戚。在文革的物質缺乏時期,鄰里之間我幫你買二斤番茄,你給我捎捆大蔥那是每天的平常事。誰一聽説商店裏來了豆腐帶魚排骨等緊俏貨,都忘不了趕緊招呼鄰居一聲。誰排著隊都會讓鄰居來夾個塞,惹的後邊排隊的人不高興。還有互相幫著看個門,收個信,照應一下孩子。每日裏大人見面聊天,小孩結伴玩耍,尤其是到了夏天,家家開著門通風,小孩子隨便就走東家串西家。各家的晚飯也大多擺在院子裏吃,張家大哥和李家老弟的後脊梁幾乎都能頂上。邊吃邊招呼:‘張大爺今兒又是炸醬面呀?’‘我這兒有鮮貨,香椿!您嘗嘗!’
  
  衚同裏的風俗特別講究公德,誰要光顧自己不顧別人可不行。比如,一個院子裏只有一個水龍頭,誰要老把著洗個沒完,別人就得等,誰要把破傢具堆到大門洞裏,別人的自行車就推不進來了。所以,碰上不自覺的,就需要有人出來‘管閒事’。碰上互相不服氣吵起來了,就要有人來説‘公道話’,一般是有點年紀的大爺大媽大叔大嬸。再不行衚同裏還有居委會。六四之後有人管居委會的叫‘小腳偵緝隊’,一是因為居委會裏老太太多,二是她們的警惕性特別高,都跟警察似的。其實她們也幹不少好事呢,整天在衚同裏輪流值班,到處走走看看,溜門橇鎖的還就是少。另外誰不講公德,半夜吵的別家睡不了覺,或糟害公共衛生或欺負鄰居,居委會的就能出來説句公道話,調解調解。
  
  如今迷戀衚同的人還有不少,包括好多的外國人。可要是問問住在衚同裏的普通百姓,他們大多數卻盼著趕緊搬遷。為什麼呢?因為大雜院裏的小平房遠不如現代化的樓房。第一個不方便就是廁所。早先的四合院裏有廁所,但是不通下水道,需要掏大糞的定期來掏,不然就滿出來了。後來呢,背著糞桶進四合院掏大糞的沒了。四合院裏的廁所少數接通了下水道,但多數卻‘廢了’,大家只能上衚同裏的公共廁所。夜裏怎麼辦呢?家家都有尿盆,每天早上就要去‘倒夜壺’。所以王小波寫到衚同裏冬天常見的景像:下水道的鐵箅子上凍著半截屎撅子,一直能凍到開春。
  
  四合院的第二個不便是取暖。統一供暖的暖氣基本沒有,到了冬天各家燒煤球或蜂窩煤取暖。燒爐子需要安上煙筒風鬥防煤氣,可每年冬天總有讓煤氣熏死的。現在做飯好多了,大多用上了罐裝石油氣,早先燒煤爐子做飯時,老得惦記著添煤、開火門、關火門、封火。一沒留神火滅了,一個小時都別想吃上飯。
  
  第三個不便是上下水道。一個院子裏通常只有一個水管子一個水池子。冬天水管子一凍上,哪家都用不上水,都要貢獻點熱水澆那凍住的水管子。水池子的下水道堵了也是整個院子的麻煩。反正每天哪家用點水,刷牙洗臉,都要往院子裏跑,真是不方便。
  
  四合院的平房保暖性也太差。北房西房還好點,東房夏天西曬,南房冬天太陰冷。其實到了冬天都夠嗆,門一開就是‘外邊’,冷風呼呼的往家裏灌,可洗個菜、接個水、倒個水、上趟廁所都得出門!還有,這些平房都太老了,隨便哪間都在百年以上。每年夏天,雷陣雨一來住四合院的就有人揪心,漏雨還算小事,有的危房一陣大風大雨就許能塌了。1976年唐山地震,北京也塌了上萬間房子,全是這种老平房。所以説,欣賞北京文化的人們,包括一些外國人一提衚同四合院就愛的不行,一聽見‘拆’字就氣的要命。可真住在四合院裏的老北京人卻跟他們想法不同。
  
  如今,許多的衚同已經不復存在,拆了蓋樓了。衚同裏的人都搬了家,大多在三環以外。他們住進了樓房,廁所廚房,上下水道,暖氣煤氣一應俱全,大門一關自成一統,又方便又寬敞。這回該滿意了吧?嘿嘿,時候一長,有些老北京人又東看看西瞅瞅,覺的又缺了點什麼。缺了什麼呢?街坊鄰居那份親熱!住了幾十年的老街坊,這一搬遷失去了聯繫。等搬遷的新鮮勁過了,才突然發現怎麼就好像跟親人失散了! 

  老街坊們也許又能聯繫上,可衚同四合院拆光了,那‘衚同風俗’還能繼續嗎?

北京還有多少個大體完整的四合院?不知道哪個部門掌握著精確的數字。現在人們開始認識到保護野生動物的重要性,1980年玉淵潭棲落過幾隻白天鵝,其中一隻被路過的青年工人用汽槍擊斃,曾引起過公眾的廣泛激憤。其實,國內野生天鵝的數字,大大高於明清以來建成的四合院的數字,但直到目前,對於粗暴地對待四合院的行為——毫不吝惜地加以閹割、毀損乃至拆除,除了少數研究古代建築史的專家外,人們似乎大都心平氣和。四合院,尤其北京市內的四合院,又尤其是明清建成的典型四合院,是中國封建文化爛熟階段的産物,具有很高的文物價值。從某種意義上説,它是研究封建社會晚期市民社會的家庭結構、生活方式、審美意識、建築藝術、民俗演變、心理沉澱、人際關係以及時代氛圍的絕好資料。從改造北京城的總體趨向上看,拆毀改建一部分四合院是必不可免的,但一定要有意識地保留下一批尚屬完整的四合院,有的四合院甚至還應當盡可能恢復其原來的面貌。如果能選擇一些居民區,不僅保護好其中的四合院,而且能保護好相應的街道、衚同,使其成為依稀可辨當年北京風貌的“保留區”,則我們那文化素養很高的後人,一定會無限感激我們這一代北京人的。 


……
所謂四合院,顧名思義,就是由四組房屋以方形組合而成的院落。沒有到過北京四合院的人,顧名思義之餘往往會産生這樣的想法:這樣的院落有什麼稀奇呢?豈不單調、寡味?
其實不然。它在方正之中又頗富於變化,在嚴謹寡淡之中又蘊含著豐富多彩。
即以我們已經邁入並且初步熟悉了的這個院落為例。它是坐北朝南的。這是四合院最理想、最正規的方位。當然,在東西走向的街道衚同中,衚同南面的四合院,不得不採取與它相反而對稱的格局,為了使院內最深處的正房成為冬暖夏涼的北房,南墻上往往要開出一排南窗,因而正房後面必有一個窄長的小院;如果辦不到這點,或只好以南房為正房,或將挨著院門的一溜北房作為正房,而改變進門以後的院落格局。總之,在東西走向的衚同中,路北的四合院一般總顯得比路南的四合院優越。據説當年路北和路南的四合院之間的差價,有時會相當驚人。如果是在南北走向的街道衚同中,或走向不正的斜街中——如離鐘鼓樓不遠的大、小石碑衚同,白米斜街一類地方,則往往採取這樣的蓋造法:順著街道衚同的走向設一個大門,進門以後,並不是四合院本身,等於留出一塊“轉身”的地方,然後再按東西走向街道衚同的格局,蓋出院門朝南的四合院來,這樣,裏面的房屋便不至於也呈南北走向或斜向了;當然,也有按街道衚同走向蓋的,這種四合院的價值,在當年不消説要等而下之了。

我們已經邁入其中的這個四合院不僅方位最為典型,其格局、佈置也堪稱楷模。如果説整個院落是一個正方形或準正方形,那麼,四合院的院門絕不會開在正面的當中,它一般都開在其東南角(如果是與其相反而對稱的那種四合院,則開在其西北角)。這院門的位置體現出封建社會中的標準家庭(一般是三世同堂)對內的嚴謹和對外的封閉。院門一般都是“懸山”式的高頂,頂脊兩邊翹出不加雕飾的“鴟吻”。地基一般都打得較高,從街面到院門,一般都設置三至五級的石階,石階終端是有著尺把高厚門檻的大門,雙開厚木門的密合度極高,想透過門縫窺視裏面,幾乎是不可能的。當年門上都鐫刻、漆飾著“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一類的門聯。門上有門鈸(類似民族樂器中的鈸,故名。鈸鈕上挂著葉形的金屬片,供來客叩擊叫門)。門邊往往有一對小石座,或下方上獅,或整個雕為圓鼓形。

明清之際的四合院,一般並不是貴族公卿的正式住宅;看過《紅樓夢》就知道,貴族的府邸無論其規模、建制、格局都與一般單純的四合院有極大的差別;只有當賈璉那樣的貴公子要私納尤二姐時,才會在花枝衚同(此衚同今天還在,距鐘鼓樓不過數裏)去找一個四合院暫住。一般説來,四合院是沒有貴族身份的中層官吏、內務府當差的頭面人物、商人、士紳、業主、名流,以及從平民中涌現的暴發戶和從貴族社會中離析出來的破落戶這類人物居住的地方。有時電影、戲劇和圖畫中把四合院的院門表現為頂上砌有琉璃瓦、門板上裝有“銅釘”(即銅鑄圓碗形門飾)、門上裝的不是門鈸而是狴犴含環,顯然都是一種毫無根據的臆想。封建社會等級之森嚴,也反映在建築格局的嚴格規定上,即使是貴族府邸,也不能亂用琉璃瓦和亂用門飾。以清朝為例,它的貴族有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和公五等,而公又分為鎮國公和輔國公,輔國公又分為“人八分輔國公”和“不入八分輔國公”。什麼是“八分”呢?就是八種特殊的標誌:一、朱輪(所乘騾馬車車輪可漆成紅色);二、紫韁(所騎馬匹可用紫色韁繩);三、寶石頂(官帽上可飾以寶石);四、雙眼花翎(官帽上可飾此種花翎);五、牛角燈(可用此種燈照明);六、茶搭子(盛熱水的器物,略同今日之暖瓶,可享用此物);七、馬坐褥(乘馬時可用此物);八、門釘(府門上可飾以“銅釘”,而釘數又有細緻的規定)。由此可見,並非貴族住宅(至少不是貴族正式住宅)的四合院,其院門上是絕不能飾以銅釘的。

推開四合院的院門以後,是一個門洞,門洞前方,是一道不可或缺的影壁,影壁既起著遮避視線的作用,又調劑著因門洞之幽暗、單調所形成的過於低沉、鬱悶的氣氛。影壁一般以淺色水磨青磚建成,承接著日光,顯得明凈雅致。影壁上方一定都倣照房屋加以“硬山”式長頂,頂脊兩端也有向上翹起的“鴟吻”。影壁當中一般都有精緻的磚雕,或松鶴延年,或和合萬福(雕出兩對蝙蝠張翅飛舞),或花開富貴,或劉海戲金蟾……有的不雕圖像而雕題字,簡單的就雕個“福”字,複雜點的一般也不超過四個字,而以兩個字的居多,如“吉祥”、“如意”、“福祿”之類。除了壁心有磚雕,有的四角、底座還有細瑣的雕飾,或回紋草,或蓮花盞,與中心圖案題字相呼應。有的還在影壁右側種上藤蘿或樹木,春夏秋三季,或紫藤花開,或綠蔭如蓋,或秋葉殷紅,使人一進院門便眼目為之一爽。
……
在門洞和影壁的東邊,有一道墻,墻上有很大一部分是門;那四扇屏門雖是對開的,但每扇又可折疊為對等的兩半,關閉時,便呈現出四塊門板的形象;可以辨認出來,當年門板漆的是豆綠色,而每塊門板上方,各有一個紅油“斗方”(即呈菱形狀態的正方形),每個“斗方”上顯然各有一字,四個字構成一個完整的意思——如今已無從稽考。從這道門進去,是一個附屬性的小偏院,現在為荀興旺師傅一家所住,南邊是兩間不大的屋子,北邊是裏院東屋的南墻,東邊則是與別院界開的院墻。當年這個小偏院是供僕役居住的。標準的四合院,一般都少不了這樣一個附屬性的小院。而小院的院門,不知為什麼,絕大多數都採取這樣一種輕而薄且一分為四的樣式——也許,是以此顯示出它在全院中地位的低微,並便於僕役應主人召喚而隨時奔出。
從影壁往西,是一個狹長的前院。南邊有一溜房屋,一共是五間,但分成了兩組,靠東的三間裏邊相通,現在為京劇演員澹臺智珠一家居住,靠西的兩間,現在住著另外一家——我們下面還要講到他們——值得注意的是,有一道南北向的墻,又把那兩間房屋及前面的空地隔成了另一個小院,與現在荀興旺師傅家的小院遙相對應。不過,那墻上的門換了一種樣式,現在我們看到的是月洞門(即正圓形的院門;有的四合院則是瓶形門、葫蘆門)。這個小院,當年是為來訪的親友準備的,那兩間南屋,一般都作為客房。而院內的廁所,當年也設在那個小院之中,一般是設在小院的西北角上。小院的北面是裏院西屋的南墻,西面則是與鄰院隔開的界墻。

外院……過去是作為外客廳和外書房使用的。民國以後,又常把最東頭的一間隔出來,把門開在門洞中,並在靠近院門處開一個窗戶,由男僕居住,構成“門房”(即傳達室)。
裏院外院之間,自然有墻界開,而當中的院門,則是所謂“垂花門”。它的樣式,一反總院門的呆板嚴肅,而活潑俏麗到輕佻的地步——它的特點,是在“懸山”式的瓦頂之下,飾以倒垂式的雕花木罩,木罩左右兩端的突伸處,精心雕出花瓣倒置的荷花或西番蓮;整個木罩的雕刻、鑲嵌極為精緻,而又在不同部分飾以各種明艷暖嫩的油彩,並在可供繪畫處精心繪製出各種花鳥蟲魚、亭臺樓閣、瓶爐三事、人物典故……四合院中工藝水準最高、最富文物價值的部分,往往就是這座垂花門。可惜保護完好的高水準垂花門如今所存已經不多,而且仍在不斷淪喪。我們所進到的這個四合院,垂花門儘管彩繪無存、油漆剝落,但大體上還是完好的,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尚能傳達出昔日的風韻。

垂花門所在的那堵界墻,原來下半截是灰色的水磨磚,上半截是雪白的粉墻,墻脊上還有精緻的瓦飾;現在已經面目全非,不僅墻脊上的瓦飾早被人們拆去當做修造小廚房的材料,整堵墻比當年也矮了一尺還多——70年代初搞“深挖洞”時,砌防空洞的磚頭不夠,居委會下命令讓各院都拆去了一些這類界墻以作補充。講究的四合院,這裡外院的界墻上,往往還嵌著一些透景的變形窗,或扇面形,或仙桃形,或雙菱連環,或石榴朝天……我們講到的這個四合院,當年也還沒有那麼高級。

垂花門的門板早已無存——據説當年的垂花門一般也不到府板;垂花門兩側原來也有一對石座,今亦無存;垂花門裏側當年有四塊木板構成的影壁(可裝可卸),也早已不知蹤影;進垂花門後原有“抄手遊廊”,即由垂花門裏面門洞通向東西廂房並最終合抱于北面正房的門廊——到過頤和園的樂壽堂兩廂,便不難想像其面貌,當然,它絕不會有那般軒昂華麗——現在除了北面正房部分的門廊尚屬完整外,其餘部分僅留殘跡,而南面垂花門兩邊部分連痕跡俱無——“深挖洞”時因燒磚缺乏木料,那部分走廊的木質部分已全部捐軀于磚窯的灶孔之中。

當年四合院的裏院,才是封建家庭成員的正式住宅。現在張奇林一家所住的高大寬敞的三間北房,是當年封建家長的住處,當中一間是家長接受晚輩晨夕問安的地方,也是接待重要或親密客人的內客廳,往往又兼全家共同進膳的餐廳;兩邊則是臥室。北房一般絕不止三間,我們所進入的這個四合院就有五間北房;不過另外兩間一在東頭一在西頭,不僅比當中的三間較為低矮凹縮,而且由於已被東西廂房部分遮擋,所以採光也較差勁,這兩間較小較暗的房屋叫“耳房”;有的四合院“耳房”還向後面呈L形延伸過去,當年一般是作為封建家長的內書房、“清賞室”(從摩挲古玩到吸食鴉片都可使用)的;講究一點的四合院,兩邊耳房外側又有短垣與外面斷開,墻上嵌月洞門或瓶形門,門上並有磚雕橫匾,對應地題為“長樂未央,益壽延年”或“西園翰墨,東壁圖書”。現在,東西耳房當然都與張奇林家隔斷,並且居住著互有聯繫的一老一少——我們下面也要描述到他們那獨特的存在。

一般四合院,也就到此為止了。需要補充的,不過是東西耳房一側,往往還設置廚房和儲藏室。有的較氣派的四合院,正房和耳房後面尚有小小的花園,最後面不是以界墻與鄰院隔斷,而是有一排罩房代替界墻的作用。我們進入的這個四合院,並沒有罩房,而且與鄰院隔開的界墻,僅與正房相距二尺而已。

當年四合院的東西廂房,是供偏房,即姨太太或子女孫輩居住的。當兒孫輩綿綿孳生,一個四合院已居住不下時,則只好另置新院移出一房或幾房兒孫,不然,只能把外院的南屋也統統辟為居室,將就著住了。四合院的所謂“合”,實際上是院內東西南三面的晚輩,都服從侍奉于北面的家長這樣的一種含義。它的格局處處體現出一種特定的秩序,安適的情調,排外的意識與封閉性的靜態美。當年裏院有大方磚砌出的十字形甬路,甬路切割出的四塊土地上,有四株硃砂海棠——如今僅存一株,而且已大受損傷;不過,後來補種了一株棗樹,現在倒長得有暖瓶般粗了。在正房的階沿下,當年在石座上有兩隻巨大的陶盆,裏面種著荷花。沿著“抄手遊廊”,點綴著些盆花,吊著些鳥籠。如今這類畫面也都消逝殆盡了。
……

為了獲得一個對今日這個四合院更準確的印象,我得提醒讀者,幾乎每家都在原有房屋的前面,蓋出了高低、大小、品質不同的小廚房;而所謂“小廚房”,則不過是70年代以來,北京市民對自蓋小屋的一種約定俗成的稱謂;它的功用,越到後來,便越超過了廚房的性能,而且有的家庭不斷對其翻蓋和擴展,有的“小屋”已全然並非廚房,面積竟超過了原有的正屋,但提及時仍説是“小廚房”;因為從規定上説,市民們至今並無在房管部門出租的雜院中自由建造正式住房的權利,但在房管部門無力解決市民住房緊張的情勢下,對於北京市民自60年代末、70年代初掀起的這股建造“小廚房”、並在70年代末已基本使各個院落達到飽和程度的風潮,也只能是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到心平氣和地默許。“小廚房”在北京各類合居院落(即“雜院”,包括由大王府、舊官邸改成的多達幾進的“大雜院”和由四合院構成的一般“雜院”)雨後春筍般地出現,大大改變了北京舊式院落的社會生態景觀。這是我們在想像今天北京的四合院面貌時,萬萬不能忽略的。

……其餘各家都還公用一個自來水管,它的位置,在垂花門外面的西側。進入冬季以後,為了防止水管凍住,每次放水前,要先把水管附近的表井(安裝水錶的旱井)蓋子打開,然後用一個長叉形的扳子,擰開下面的閥門,然後再放水;接完水後,如果天氣尚暖,可暫不管,以便別家相繼接水;到了傍晚,或天氣甚為寒冷時,則必須“回水”——先用嘴含住放水管管口,用力吹氣,把從管口到井下閥門之間的淤水,統統吹盡(使淤水泄入到旱井中),然後,再關上井下閘門,蓋上井蓋,這樣,任憑天氣再冷,水管也不會上凍了。對於當今這樣用水的成千上萬的北京雜院居民來説,這裡所講述的未免多餘而瑣屑,但是,幾十年後的新一代北京居民們呢?如果我們不把今天人們如何生活的真實細節告知他們,他們能夠自然而然地知道嗎?即如僅僅是60年前的北京,我們可以估計出來當時許多居民是買水吃的,但那賣水的情景究竟如何呢?可以方便查閱到的文字資料實在很少,我們往往需要通過老前輩的口傳,才得以知曉其細節的。當年在北京賣水的大都是山東人,聚居於前門肉市街一帶(那裏的水井多且水質好),除了用小驢拉木質大水車往遠處賣水外,還有用小木推車在近處賣水的。小推車兩邊各挂一隻木桶,前面還有一副對聯:“一輪明似月,兩腿快如風。”最有趣的是橫批:“借光二哥”。為什麼不寫“借光大哥”呢?因為都是山東人,忌諱“武大郎”。了解了這些細節,當年北京市民的生活圖景,便凸現在我們眼前。我們從中所體味到的,絕不僅僅是當年人們的生活方式,而是一種特定的文化發展階段的剖面觀——是的,我們對“文化”這個詞彙的理解應當超出狹義的規範,實際上,一定的生活方式,它所具有的所有細節,便構成一種特定的文化,不僅包括人們的文字著述、藝術創作,而且包括人們的衣、食、住、行乃至社會存在的各個方面。

現在我們走進北京的四合院,我們實際上就是面對著20世紀80年代初北京市民社會的特定文化景觀。對於每個院落中的不同的人們的喜怒哀樂、生死歌哭,以及他們之間的矛盾差異、相激相蕩,我們或許一時還不能洞察闡釋、預測導引,然而在盡可能如實而細微的反映中,我們也許能有所領悟,並且至少可以為明天的北京人多多少少留下一點不拘一格的斑駁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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